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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华:“失踪”半个世纪的天才诗人(4)

2017-03-03 10:02:31    第一财经  参与评论()人

“这部小说他构思了很多年。唐朝的历史细节在他脑子里栩栩如生,闭上眼就是唐朝的街道和店铺,满眼是唐朝人的着装,他们打马球的样子。写这部书必然会联系到世界各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他看那么多历史书,就想写进这部小说中。”谢蔚英帮他誊抄过一些,在她印象里,小说视角繁复又开阔,文笔冷凝而精微。但没等书写到一半,“文革”开始了。

“我们家是最早贴上大字报的。”谢蔚英说,当“大右派吴兴华”的大字报贴在家门口,他就开始彻夜难眠了。“怕外人说他含沙射影,他把书稿、小说和照片拿出来,全烧了。”她不忍心,偷偷留下一小章节但丁《神曲》,收录在如今的《吴兴华全集》里。

北京大学是“文革”的起点和风暴中心。“恐怖极了。”谢蔚英心有余悸地回忆,每天夜里,一大帮学生在校园里横冲直撞,扬着皮鞭,高呼口号,“冲到有问题的人家里,直接把人拉出来,跪在那儿审问”。

“1966年最早是批判吴晗,我们没料到会搞得那么大,牵扯那么多人。”谢蔚英的大女儿时年13岁,相貌乖巧、成绩优异。家里出了事,大女儿受牵连,一去学校就受欺负。“兴华每天去系里都挨骂,他一再跟我说,‘他们怎么要求,我就怎么做。你放心,我绝对不自杀。我要自杀的话,就变成抗拒,把你跟孩子连累了。’”

常年身体虚弱的吴兴华,在巨大精神压力下寝食难安。“最后一两天,他把那套《四部丛刊》按目录整理了一遍,跟说我,‘万一我有不测,被抓去劳改,你过不下去的时候就把书卖了’。”

1966年8月1日晚,谢蔚英在人民大会堂开完批斗会回家,已是11点多。会议上全天喊口号的喧嚣弄得她筋疲力尽,瘫倒在床,两人却睡不着。吴兴华预感到什么,对她长叹:“我欠你的太多。”谢蔚英安慰他,运动总有过去的时候,忍一忍,总能挺过去。

8月2日清晨,谢蔚英上班后,红卫兵冲到家中,勒令吴兴华去劳改。“他们让他拔草,虽然不是累活儿,但那天特别热。他又是个书呆子,跟红卫兵说要喝水,他们当然不给,给他硬灌了阴沟里的污水。等他昏倒,红卫兵说他装死,继续拳打脚踢。”

下午两点,谢蔚英接到吴兴华入院的消息,赶到北医三院,人已完全昏迷,次日凌晨5点宣告死亡。红卫兵咬定他是自杀,谢蔚英在悲痛中无法解释,最终遗体进行医学解剖,确认吴兴华死于中毒性痢疾。

“人没了,也没放过我们。”谢蔚英回去,家里被抄家,“屋里砸得一塌糊涂,完全不知以后该怎么办”。“文革”期间,她见到太多家破人亡的惨状。“我们家前前后后就有好几家自杀。有一家很可怜,父母都自杀了,孩子很小,亲戚不敢要,怕受牵连。最后保姆把孩子带到乡下去。”

与钱锺书之交

吴兴华去世时,大女儿吴同13岁,小女儿吴双仅5岁。谢蔚英还来不及悲伤,家中住进烧锅炉的一家三口。工人阶级藐视资产阶级,对她们毫不客气,“用我们的煤球,吃我们的东西,你毫无办法。”谢蔚英难以忍耐,申请搬走。

“很小的两间房,黑黢黢的,墙壁都是黑的,没水,没暖气,没厕所。”她独自带着女儿,备感艰辛。“一个月30多块钱工资,实在养不起,差一点想把吴双送给兰州的姑妈,她们家没孩子。大女儿哭着不让我送,最后留了下来。”

1969年7月,大女儿去北大荒上山下乡,一走就是十年。6岁的吴双无人看管,只有每天独自关在黑屋,哪儿也不敢去,饿了啃点冷馒头,“好心的邻居会在冬天送点开水”。12月,军宣队、工宣队进驻社科院,谢蔚英被分到信阳五七干校,12箱《四部丛刊》存在社科院,她带着小女儿下乡,“玩命儿地干农活”。1971年,谢蔚英从干校回到北京,原来的房子没了,搬进社科院7号楼办公室,与同在社科院工作的钱锺书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