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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代表封闭、落后的漂亮纹面,将从她们脸上消失(4)

2017-07-14 12:03:51      参与评论()人

在独龙江的一周,我们每天都去徐忠梅开的丽江小吃店解决三餐。在贡山县城,做批发生意的主要是丽江永胜人。独龙江简易公路修通后,他们又成了最早一批淘金者,给这片商业荒地带去久违的甘霖。“独龙族人点上东西吃完就走,也不说话。”这是她对当地人的印象。

独龙江流域长期饮食单一,饭桌上腌菜最为常见。

纹了面就漂亮

2014年,独龙族最后一个掌握纹面技术的老人齐乃去世,带走一个时代的回忆。

齐乃给四位独龙族妇女纹过面,自己也是纹面女。过去,独龙族的每个村庄都有几个会纹面的人,“根据被纹者的脸型”以及其“喜欢的图案”来绣面,《新唐书》称“文面濮”。

纪录片《独龙族最后的纹面女》中,齐乃从山上砍来刺藤,将松木熏制而来的锅底灰拌入清水,放入烧红的鹅卵石制成染料。之后以削尖的竹签蘸在脸上画出纹样,刺破纹点,使颜色渗入皮下,从下颌到鼻梁,从颧骨到鼻翼,形成点线交错的纹路,“(纹到)人中、鼻最疼”。

独龙族人相信,蝴蝶是人灵魂的化身。毗邻藏地的上游村落,纹面多为振翅欲飞的蝴蝶。“防止外族人掳掠妇女而形成的习俗”,是较普遍认可的历史原因。越往中游及下游地区,纹面现象越少见,偶有下颌纹饰三五条线的“半纹”,直至缅甸完全消失。

“图案上越复杂,地域上越封闭”,宋建峰在田野调查中发现。历史上,怒江流域的纹身民族并不少见,因为长期遭受外族统治和欺凌,独龙江北部将纹面的意识进一步深化为整个族群的审美价值标准,“在族群的言说觉醒中逐渐与族际关系汇合,成为历史记忆延留下来。”她在论文中写道。

“纹了就漂亮”,“老了不长皱纹”,80岁的丙秀芳说。15岁时,她自愿纹了面,“疼是疼,自愿弄的,也不能说什么。”虽然语言不通,她执意给我们比画着形容那种痛苦。“脸肿了两天。”在静无波澜的一生中,纹面很可能是她能为自己做的唯一决定。独龙族素有一种说法:生个女儿换黄牛,生个男儿打野牛。

丙秀芳15岁时自愿纹了面

25岁时,大丙秀芳15岁的男人用两头牛把她娶到迪政当村,家里还有一个妻子。去年,卧病多年的老伴在睡梦中咽了气,和他们过早离世的四个孩子一起去了,她竟觉得内心很平静。就像得知怒占花离世的消息,老人随手拨弄着火塘里的炭木,十分释然。“不难过,那是过去的东西。”上一年,住在山下敬老院的两名纹面女也相继离世,年约九十。

临近中午,丙秀芳赶走满屋子觅食的独龙鸡,起身准备午饭。散漫的独龙族过去11点才吃早饭,尽管他们现在学会了在9点的起床广播中开始一天,但很多人依旧没有午食的习惯。

因为腿疼顽疾,她已经不怎么干得动农活,连周日的礼拜都免了,生活全靠同住的孙子木小龙帮衬。“奶奶想去外面,但没有人带她去。”他悄悄说。农闲时候,她就守着火塘看电视,这是大多数独龙族老人的消遣方法。卫星锅能接收400多个频道,不过语言不通,他们只能看着画面尽量想象。

“你们从哪里过来的?”丙秀芳突然用蹩脚的普通话发问。答上海,“从上海来哦”,她瞥了眼电视,似乎在努力构想这个陌生的城市。邻居的摩托车轰鸣而过,18岁的孙子腼腆地说,奶奶希望他能去外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要困在山里。

封山,开山

高黎贡山海拔5000多米,是独龙江前往贡山县的必经之路。每年下过第三场雪之后,山上的所有道路将被大雪覆盖,无法通行,随之是长达半年的封山期。1966年出生的李金明是第一批走出大山的独龙江学子,因为大雪封山,他被中央民族学院附中录取的通知书,次年9月才转寄到他手上。

上世纪90年代以前,即便在夏季,人们走出河谷至少需要五到七天。沿着政府修建的马帮土路,过冬前,族人都要浩浩荡荡地赶赴县城背运粮食、盐糖等生活物资。出发前,肯国芳会买一斤大米,一两香油,凑合着过一路。

他们风餐露宿,有的鞋也没有,天亮出发,日落歇息,人均负重30~50斤。竹篾背篓也是特制的,以一条宽宽的布带架在前额,分散腰部负重。只是重量使他们无法抬头,只能盯着地面专注行路。肯国芳说:“背一百斤三块钱,到了独龙江,买四十斤大米就得一块钱。”而且长期的头部受力导致她频繁头痛。

2014年4月,全长6.68公里的独龙江隧道宣告贯通,修建期间,这里埋葬了9位独龙族修路人。

上山打猎,下江捕鱼的传统生活随之改变。森林里设了保护站禁止盗猎,江里早就捞不上什么大鱼,退耕还林后,家家户户住上了安居房,在政府的帮扶下种起了经济作物。在上海援建的民族文化旅游特色村普卡旺,每户多设计两间客房,旺季常常爆满。

2014年4月,全长6.68公里的独龙江隧道宣告贯通

肯国芳家坐落在交通便利的江边,孔春平直观地感受到,来看母亲的人很快多了起来,搞慰问的、做研究的、纯旅游的,他们由熟人引荐或村民带路,来来回回问的都和纹面相关。其他纹面女也有相同苦恼,于是慢慢形成了慰问费的惯例,通常是百元或受待见的礼物。在怒江沿岸,一些少数民族早就不堪外界纷扰,开了先例,“一个提问十块”。

“人都是一张脸,为什么好奇?外面的人对我们好奇,我对他们不好奇。”独龙族青年李学情有点想不通。他的奶奶也是纹面女,可惜过世时他才七八岁,并无印象。初中毕业后,他在乡里打过零工,很快不适应回了家。“家里没钱就不上学了,除了学费还要交生活费,每月生活费600元,一年七万多嘞。”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多算了个零。

独龙族长期习惯以物易物,对金钱的认知存在偏差。一个最有名的故事是,30年前,做植物研究的专家好心酬谢村民20元钱,后者转身拿了纸币就给孩子擤鼻涕。

李学情到了适婚年纪,没找到女朋友,大他十多岁的哥哥也是如此。“我们族的(男青年)都是光棍。”他笑嘻嘻。李金明担忧,近年来独龙江乡的外来务工者增多,必然会带出男女比例失衡的问题。“小伙子娶不上媳妇的有,姑娘不愿嫁给本民族的青年也有。”不过,李学情有一种坚持,他从没想过找外族的姑娘,“干活不勤快,饭都不会做。”

不再静谧的生活

临近正午,族人们逐渐从各地赶到孔当教堂做礼拜。他们难得一见地穿戴整齐,将自己从繁重的农活中解脱出来。老人中有戴“红军帽”的,有穿迷彩服的,人手一本红色封皮的傈僳文《圣经》。独龙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傈僳语和怒语时有通用。

布道台前的电视,循环放着制作成MV的赞美诗,伴奏竟是电子流行音乐。“缅甸那里传过来的”,李学情说,他在缅甸有“裴千”(即亲戚),“文革”时过去的。画面中依次闪过月亮瀑布、边陲村庄钦郎当等中缅独龙族风光,贡山县老县长高德荣也有露面。窸窸窣窣的闲聊中,一身休闲打扮的牧师上了台,三十来岁,“听话的人才能当牧师”,李学情偷偷告诉我们。

“听话”指不抽烟、不喝酒。和许多原住民一样,独龙族是“醉倒在酒坛边的民族”,过去人们宁可饿肚子,也要将每年近半收成用于酿酒。基督教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经缅甸传入独龙江下游地区时,由于反对抽烟、喝酒和祭鬼,与独龙族的传统习俗冲突太大,1948年前信教的只有七户人家。等到2013年孔当教堂重建时,修葺一新的大堂里常常坐不下信徒,纹面女家庭几乎都信仰基督教。

关键词:独龙族纹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