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财政部预计全年减税降费规模将超过1.3万亿元，

如何进一步深化增值税改革为企业减负？

个税改革释放减税红利有哪些关键点？

意见领袖专访中央财经大学税务学院教授刘桓。

本期嘉宾：

刘桓 中央财经大学税务学院教授

文字实录

♦个税改革如何释放减税红利？

今年，我国进一步实施减税降费，财政部预计全年减税降费规模将超过1.3万亿元，并正在研究更大规模的减税和更加明显的降费措施。其中，个税、增值税的改革成为各方关注焦点。作为我国第一大税种的增值税，2017年占总税收收入的39.1%。如何进一步深化增值税改革为企业减负呢？而将为纳税人带来真金白银实惠的个税改革采取“一次修法、两步实施”的方式，第一阶段已从10月1日开始，起征点统一提高至每月5000元并执行新的税率表，第二阶段将从明年1月1日开始，全面实行综合申报、专项附加扣除等新税法全部内容。目前，《个人所得税专项附加扣除暂行办法》已自10月20日起开始为期两周的全社会公开征求意见。个税改革释放减税红利有哪些关键点？就财税改革相关话题，第一财经日前专访了中央财经大学税务学院教授刘桓。

张媛：谢谢刘教授今天接受我们采访，我们看到中央最近一系列的政策都是在谈到会有大规模的减税降费这样的措施，个税这次也是一个很大的亮点。个税起征点从3500提高到了5000，同时看到新的个税法还增加了六项，比如在子女教育、继续教育、大病医疗、住房租金、赡养老人、住房贷款利息等等都可以抵扣个税。所以怎么来看这六项的增加，这些讨论点和关注点应该是在哪里呢？

刘桓：专项附加扣除改变了个税全国“一刀切”的做法

刘桓：我认为对我们国家个税改革来说是一个革命性的飞跃。因为中国个税，我们谈历史，是从1980年开始有。改革基本点围绕两个，第一条就是起征点，一开始是800块钱，一度降为400块钱，此后逐步提高到1600、2000、3500元等等吧，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其实是税率高低。这次税改，我觉得最大亮点之一就是大家确实是感受到税法改革以后我受益了，这个是真金白银。随着我们国家下一步的改革，这些问题还有更大的惊喜，我们就要研究这些惊喜，就是你说的六项扣除。这次我们改革六项扣除，大家不要小看它的意义，这是我们在税收征管的理念上，在法理上迈出了巨大一步。因为过去我们说每个人扣除，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扣3500。目前我们搞市场经济，但是我们全国起征点“一刀切”。因此我们的起征点长期不考虑地区差异的话，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次我们通过六项附加扣除，这个问题得到一定缓解，如果实现以后，它是彻底改变不分人群大家“一刀切”的做法。

张媛：它能有多大的力度？

刘桓：这个看怎么说。我们说起来力度很大，比如说大病的治疗的扣除，这条是很得人心的。如果自费部分超出多少钱的话，这个我们可以进行扣除，等于为你解决一些燃眉之急。再比如说教育，目前我们国家提倡教育兴国、科技兴国，教育是大事情。所以我们把工薪受教育一部分钱，国家能通过税收抵扣，这是好事。

张媛：它在年内其实还有一个公开征求意见的过程，您认为关注点、讨论点和难点主要在哪些呢？

刘桓：专项扣除应把握，受益面要宽不要窄、办法制定简单不要复杂、税务部门易于操作

刘桓：要说六项扣除真有难点，我们现在做研究，不妨给大家说说我的思路。头一条就是我们说，这些办法执行当中一个基本准则，应该是让大家受益面要宽不要窄。第二条，办法制定应该是简单而不要复杂，大家填表大家填不懂，这就不行了。第三个就是我们说，办法税务局要易于操作。我们税务干部现在全国加一块不到100万人，专门管个税的有多少人。如果全国上亿人都去填表进行扣除的话，这个问题应该怎么解决。因此我们说，这几个基本原则要把握住。另外一个就是刚才我们说的，标准要制定好，因为刚才我们说好事要做好。但是你怎么能做好？你比如说咱们随便说一条赡养老人，赡养老人应该扣除，道理上讲非常对。但是请问怎么操作？什么人叫老人？第二个他到年岁以后，他还继续工作的,像我过60了，但我还在工作。我算不算需要赡养人口？因此这些东西你怎么确定？再比如说，我退休了，我父亲还活着。我父亲赡养费从我这儿扣。我不纳税怎么扣？所以这些问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比较复杂。所以我们提倡宜简不宜繁，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这些方面应该怎么去解决，我们现在也在探讨各种办法。

张媛：这些抵扣方面我应该怎么理解，这可能是每个工薪阶层都希望了解的一个过程。

刘桓：首先我要解释2019年1月1日实施的意义。因为我们说今年10月1日开始实行的办法是叫前奏，什么意思？首先第一个就是起征点提高到5000块钱，提前三个月让大家先感受到好处，第二个按照新的税率执行。因为新的税率对低收入者来说更好一些，确实有好处。扣除是从2019年开始，这一年之内发生的事情要到2020年年初才能确认。所以我们说从我们公布到实施，国家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我是希望这个过程当中，税务局还有有关部门不要太着急，办法宁可出台慢一些。因此我建议这个过程当中应该是广泛征求民意，就是争取把好事办好，让大家的事情大家关心，让群众满意。

♦如何深化增值税改革为企业减负？

过去五年，我国通过实施营改增累计减税2.1万亿元。增值税目前是我国名副其实的第一大税种。作为深化增值税改革的重要举措，今年5月1日起，增值税正式下调税率，制造业、交通运输业等的增值税率分别从17%和11%降至16%和10%，并统一增值税小规模纳税人标准。减税效应自6月份申报期开始显现。据财税部门测算，今年仅增值税改革一项，全年将减轻市场主体税负超过4000亿元，内外资企业都将同等受益。

张媛：您如何来看现在我国对于增值税改革方面，一些大的方向和动作？

刘桓：增值税改革可进一步降低税率

刘桓：营改增的改革在我们中国目前应当说是前些年和最近几年之内，改革的重点内容之一。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增值税的改革应该说是在我们中国是一个主体税种当中发生一个大的变化。这个变化现在看起来仅是满足营改增目前的状态是不够的。我们还可以去研究它下一步改革的方案。今年的改革当中，增值税改革有好几个亮点。比如第一个是把税率从四档变三档，从三档变两档，但目前由于各种原因还没有实行，目前我们还是三档税率。第二条是（部分行业）增值税税收降低一个百分点。比如过去制造业是17%，我们降为16%。像房地产、建筑安装等等，过去是11%，现在降成10%。因此我们是有所动作的，但是要仔细研究这个动作对我们经济发展当中影响多少，或者用直白的话说，减税的效果多少。增值税是以票供税，是销项税减进项税。销项税减一个百分点，进项税也减一个百分点，换句话说你交的少交一个，扣也少扣一个。所以我们说只有什么有好处呢？就是你销项的价格水平大大高于进项，这才有效果。因此我们说，这就是我们（财政部）部长刘昆同志说，增值税改革还有余地的意思。这个余地怎么解释呢？我个人的理解，作为学者我的理解，增值税从目前的16%和10%，有没有可能降为13%，降为8%？这是我的希望，我相信也是我们企业家的希望。因为降一个百分点，销项也降，进项也降，它的效果不明显。如果要降三四个点的话，那么利润马上就显著起来。所以我们说降税应该是我们国家最近这个时期财税改革主基调。

张媛：增值税的税率有所下降，怎么来理解它在具体落实和执行层面上，使得这个企业真正感受到这样一个减税的效果呢？

刘桓：降税降多少 国家财政要算总账

刘桓：简单说就是把增值税的税率降低，降一个点是不够的。但是我们说降多少，这个国家财政要算总账。因为我们这里说话不能说你就靠降税一条，还要考虑国家支出的问题。因为我们中国这么大，经济发展属于上升时期。而且民生的改善、惠民政策的实施需要钱。所以一方面是财政收入需要增加，一方面支出也需要增加，因此一味的减税，不顾后果减税的话引发的问题也比较多。所以减能减多少，还是要看我们国家财政的安排。我的看法是要保企业，因为企业是财富的创造者，只有把企业搞活，剩下的事才好办。

张媛：怎么来看这样一个政策，对于不同行业的企业所造成的影响？

刘桓：知识经济时代 增值税发展需要探讨

刘桓：增值税是1954年法国首先出现的，后来风靡全球，100多个国家实行，为什么？因为法国实行增值税这个时期，正好是第三次工业革命时期。第三次工业革命时期它的核心是什么？就是制造业大发展，比如要买设备、买原材料，这些东西买的过程中可以凭采购发票跟进项抵扣，销项成本高，进项也多，比如销项税17%，我进项能达到14%或者15%，那你税就两三个点，既保持了每个企业都交税，同时也保证不重复交税。但是现在情况变了，现在整个人类进入知识经济时代了。它所依靠的物化产品少，主要靠人力资本。比方说很多创业公司靠人脑风暴，人说话出个主意就可以赚钱。文创企业表演个节目就可以赚钱。这没什么物化。所以中国目前看起来，增值税现在需要一个大的探讨，它还能不能适应未来经济发展的趋势，因此我们说要通过这个办法去逐渐调整我们税制和我们经济结构这种变化相吻合的程度。

张媛：怎么来看增值税部分改革后续的空间？

刘桓：增值税不应再扩大 未来税改应扩大所得税调节作用

刘桓：我们认为增值税改革，第一个首先是在现有范围之内，不要再扩大它在我们国家税收当中的占比。去年公布的数字，增值税一个税种占比占到40%左右。当然这里包括国内部分，还有进口产品的代征部分。40%再加上消费税和关税，流转税占到我们国家全部税收50%以上。因此中国是一个流转税为主的国家。目前我们看，比如流转税为主的国家，你像法国等欧盟国家，所得税为主的国家也有不少，比方说英国、美国，包括亚洲的日本。两个体系有逐渐向一块靠拢的趋势。最近这些年由于知识经济发展的速度很快，超出我们的想象。所以税收又开始朝着以所得税，就是直接税为主的模式去过渡。在这个过渡当中，我们中国这次不应该再犹豫彷徨，要坚决选择今后是逐渐强化所得税的管理征收，而逐渐淡化流转税的比重。所得税对企业成本因素考虑很多，就是你企业赚不赚钱表现为你有没有盈利，有没有所得，有所得征税，没有所得不征税。再从更深的经济发展背景来看，增值税不应该再继续扩大。在中国未来税改当中应该是逐渐扩大企业所得税，包括个人所得税的作用。因此我们说，这是我们国家税改方向当中，应当说是不容置疑的一个发展趋势。我们目前的社会管理水平和整个社会经济的管理水平都在提高，因此目前以所得税为主，建立我们国家税收体制的这种模式的时机，我认为在逐渐成熟。

国家统计局和财政部上周公布的三季度最新数据显示，今年前三季度，我国财政收入增长8.7%，高于GDP增速。不过，财政部数据也显示，下半年，随着减税降费效应逐渐释放，财政收入增速持续回落，7月份、8月份、9月份增速分别为6.1%、4%、2%，其中国内增值税9月份增速已由正转负，降低1.2%，比8月增速下降3.3个百分点，远低于1-8月13.6%的增速。

张媛：1到8月增值税的增速，同比增长是13.6%，这个是明显快于GDP增速的，这一点其实也引发了广泛的关注。

刘桓：税收征管水平提高 为降税提供空间

刘桓：为什么税收的增幅是超过GDP呢？我认为第一条咱们说客观的，还是计算方法不同造成的，因为GDP是按照不变价格计算的，而税收是按照现价计算的。此外，现在我们改革是什么呢？不断提高我们征管水平。现在随着我们税务人员水平提高，随着大数据采用，互联网运用，严格的发票管理，加上国地税合并以后，因此偷税没门了。所以税务局是什么？是依法征收，应收尽收。如果你明知它有税不征的话，这叫渎职。因此要考虑的是，我们税法是不是应该随着这方面的改变，税负总体从国家角度要不要降下来？如果说你严格征管，降税负正合适。好人受到保护，偷税人被打击。

♦美国减税背景下 中国如何应对？

美国推行的新一轮减税政策将美国联邦企业所得税率降至21%，其对全球经济的外溢效应早已是一个全球性话题，这或将促进海外资本回流美国并引发全球资金的跨境流动。法国、英国、日本等国也纷纷表示将进一步扩大减税幅度，提高本国企业竞争力。

张媛：中国现在也在推减税，对于企业所得税这块我们还有多大的减税空间？

刘桓：普惠减税减多少 国家要细算账

刘桓：是这样，企业所得税这些年我们其实减得不少，但是我们一个基本办法叫实行“特惠制”，就是对某些行业某些行为减税，当然这也是必要的。比如国家提倡双创企业要大发展，因此双创企业目前我们给予很多的优惠政策。像高新技术产业目前我们按照15%等等，还有目前我们说一些小微企业，我们目前税很低，小微企业现在我们说年收入上百万的，我们现在都给它10%。因此它比一般税是要低的。这种做法对我们中国经济发展，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是有好处的。但是现在问题是光是这些政策还不够，要实行普惠减税。那么普惠减税要到什么程度，这是我们需要研究的问题。因为这个减税减多少，直接影响国家财政收入。减多少，这确实是要国家细算账的。美国减税之后，我们说德国表示要跟进，日本要跟进，英国要跟进，别的国家还要跟进，它们都跟进以后那么我们说，高端制造业恐怕要回归。高的走了，我们周边的国家，像越南、柬埔寨税比我们低很多，这样一来吸引了大批的制造业。所以大环境迫使我们不能不想。当然我们说也是好事，任何的改革进步都是在困境当中找出路，因此我们说倒逼不是坏事，它会激发我们中国人改革开放的决心和意志。

♦减税降负应该如何着力？

张媛：作为一个长期研究税务方面的专家，您也非常了解各国的情况，所以究竟我国的税改的主要思路和方向是什么？

刘桓：目前的大规模减税势在必行

刘桓：目前是考验我们国家决策的政策水平的智慧的时候，所以从大趋势看，国内国外目前的形势看，我们中国目前大规模减税应当说势在必行。因为我们说这个税收改革有一种滞后性，但是又有一种前导性。滞后什么意思？就是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你这个属于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不适应了，这个你要改。再一个这个改革如果得当的话，会引领今后几十年经济发展。

刘桓：政策讨论要看怎样最有利于中国经济发展

刘桓：我们说从税收产生的基本原因来看有两个功能，第一个是收入功能，就是税收为各级政府提供收入，这是原生的。但是一旦产生以后它会有派生功能，而且这派生功能随着时代进步越来越强大。什么派生功能？就是它对经济发展，结构调整，对社会公平要起调节作用。我们中国实际上税收大家现在越来越认识清楚，它是一种经济调节手段，是一种杠杆。这个杠杆往哪方面走，这个导向是很重要的。我个人认为税收的基本功能，除了收入之外，调节功能首先第一条是保证经济发展，第二条是保证公平，第三个是切实让每个百姓感觉到，税收不会给我造成太大的负担。因此这三条是要做到的，首先说保证生产，要保障你的生产发展，第一条是留住企业，因此我们说千言万语归结于一条，这个政策企业满意不满意，企业觉得你税收轻，你不用担心水往低处流，它就来了。税收改革今后这三条都是要同时做到。但问题在于我们目前怎么去做，这就需要有一个选择了，对事物发展是有好处还是没好处。所以我建议目前我们政策讨论的时候，不要给它扣个帽子，对还是不对，错还是没错，而是怎样有利于我们中国经济发展最好。因为总结我的看法两条，第一条，有没有经济发展，开放改革事业要坚定不移走下去，第二条，让百姓普遍感觉到，公平正义阳光能照到我的身上。

第一财经《首席评论》出品

编导 芮晓煜

制片人 尹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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