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机械制造领域某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应青（化名）这几年颇为明显地感受到，现金流的压力越来越大，身边申请破产清算的客户也越来越多。就整体的付款环境来说，因为资金紧张，客户如今越来越少用现金支付，而多选择使用承兑汇票。

在8月底举行的2018年亚布力论坛上，民企困境和市场经济活力成为了热议话题。应青所感受到的变化正是眼下不少民企的现状，融资难、融资贵也是中小企业长期以来的桎梏。

而最让应青头疼的，还是明年1月开始社保将由税务局统一征收的问题，“在税方面，我们是完全正常申报的，一分不少；但在社保方面，虽然我们也全部在缴，但工人的社保是按照当地的最低基数缴纳的。”她担心，若按照每个人实际的年收入缴纳社保，企业为每个工人支付的社保成本将会翻倍。按照800名月收入为6000元的工人来算，这笔社保成本对企业就意味着增加了2000多万的负担。

此外，原材料涨价等因素，也在不断挤压着民企尤其是实体制造业的盈利空间。

应收账款周期拉长3个月

由于是上市公司，应青在向银行贷款时已属“优等生”。透明的财务和较高的信誉度，增加了银行对其公司的信任。即便这样，在她的感受里，银行在对民企和国企的贷款上仍有差别。另外，在“去杠杆”力度持续增加的背景下，2018年上半年，应青遭遇到了即使有提款额度也无法及时提款的窘境：“取几千万元要等几个月，即使有额度也提不出来。”

虽然去年完成的上市这一步，缓解了应青在贷款上的压力，但在如今整个付款环境的现状之下，应青却无法松一口气。

“比较明显的是，以前资金流没有太大压力，现在客户里出现清算的情况越来越多。”应青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是商业承兑汇票，大家都不愿意付现金。客户里有些规模还挺大的企业，开出的商业承兑汇票也迟迟没有兑现。

同时，身边越来越多破产清算的情况，也让应青不得不越加谨慎：“我们公司要求销售一定要选择付款条件好的客户。但这个要求给了销售后，销售的压力也很大，毕竟客户的议价能力还是挺大的。”

资金紧张的另一个结果，是导致应收账款的周期越来越长，根据应青估算，相比上一年，2017年，企业应收账款的周转时间至少慢了3个月。

而大量的小型民企没有上市，它们的境遇比应青的公司还要糟糕。

福州翔鹰日用品有限公司（下称“福州翔鹰”）总经理李曙鹰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他向银行申请贷款时，被拒绝是常有的事。许多融资都必须用抵押来做，但公司的土地和厂房都是租来的，无法抵押，而设备抵押的价值又不够，自然就不符合银行放贷的标准了。

然而，即使想获得更多资金以实现更快速的周转，李曙鹰也不敢使用民间借贷，因为“风险太大了”，他身边因民间借贷而资金链断裂的案例“多了去了”。

应青说，传统的实体企业若能达到15%左右的盈利率就已属不易，如果在银行贷款或第三方融资的成本达到10%以上，就会让企业的生存陷入困境。

福州翔鹰是一家生产和销售日用品的企业，年销售额约为8000万元，如今正在努力从原先的外贸主导转型为内销主导，并试图融入电商新模式。不过，李曙鹰坦言，对于传统行业来说，电商的游戏规则仍有较大挑战。目前，企业的利润率还不到5%。因资金、人力和房租等多项成本的上涨，他估算，和前一年相比，公司的利润还缩水了5%左右。

李春伟今年夏天从原来的纺织行业转型到机械行业，身份也从此前绍兴某纺织企业副总经理变为了浙江山虎集团旗下销售公司的外贸营销总监。李春伟新公司的利润率能够达到10%~20%，由于早期资金积累得还不错，公司负债较少，目前资金方面的压力也不大。

提及前东家，亲历了它过去几年发展的李春伟告诉第一财经，由于新增了生产线，该企业去年向银行贷款了上千万元，但今年银行的贷款缩减了三分之一，公司不得不通过民间借贷把设备抵押了借贷，资金压力明显增加。由于身处传统的纺织行业，连同织造和印染环节，年销售额超过2亿元的该企业利润率在8%左右。

根据亚布力论坛2018夏季高峰会上发布的《中国企业家发展信心指数调查报告（2018年上半年）》（下称“调查报告”），超过一半（58.2%）的企业家认为获得贷款的难度增加，只有18%的企业家认为获得贷款的难度降低。在这样的背景下，超过一半（58.4%）的企业家愿意在当前的投资环境下投资，比去年同期有所增加；22.7%的企业家不愿意在当前的投资环境下投资，同比去年也有所增加。

就在今年3月，国务院常务会决定，把17%和11%的增值税税率下调1个百分点，并把工业企业和商业企业小规模纳税人的年销售额标准由50万元和80万元上调至500万元。然而，上述调查报告显示，54.1%的企业家认为增值税改革减轻企业负担的程度较小，其中8.7%的企业家认为，几乎没有减负。

“增值税只能减免一点。但税负在整体上比原来还要高，大概会高出1~2个百分点。”李曙鹰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企业感受到税负更高的原因是，以前在税收上还可以打一些擦边球，但现在很正规也很严格，不再有擦边球可打。

而对以出口为主的纺织企业来说，李春伟表示，增值税的变化对企业几乎没有影响。因为有出口退税政策，交多少也就会相应退多少。不过，相关手续和流程上的确更加简化和高效。

在最近召开两次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均提到要进一步落实好减税降费措施，缓解小微企业和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等问题，降低企业成本。8月16日的国务院常务会明确营改增等减税措施要抓紧到位，同时畅通金融服务实体经济传导机制，建立贷款风险补偿机制等方式。

8月30日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则提出，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是现状，在经济调结构过程中急需打破，并决定要再推新举措支持实体经济发展。会议鼓励增加小微企业贷款，从今年9月1日至2020年底，将符合条件的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贷款利息收入免征增值税单户授信额度上限，由此前已确定的500万元进一步提高到1000万元。

原材料翻倍、人力成本攀升

原材料价格持续上涨，也让不少民企老板眉头紧锁。

应青告诉第一财经，由于机械制造成本的70%都是材料部件，原材料一涨价，对企业的影响相当大。2018年的原材料价格和2016年相比，至少翻了一倍。

为提高利润率、缓解原材料上涨压力，应青不得不想办法提高订单的质量，“国内的业务利润率会比较低，所以我们就多接一些国外的业务，利润会更好一些。”应青说，以前公司的出口额占企业总销售额约为15%，而现在的出口额已占到了30%，翻了一番。

除了价格上不去导致利润率较低之外，国内的业务在付款时也比较慢。“以前的客户多是外资企业，现在主要是国企和民企。外资企业最注重你的技术，价格不是最重要的。但国内企业在谈订单时，很在意价格。”应青说，企业的产品走中高端路线，因此价格也较高。10年前，应青的客户90%都是外资企业，但近几年，外企占比不到10%。

而且，“国企最在意价格，流程又很复杂，打交道很吃力，不仅招标麻烦，招标后还要走20多个流程，付款也很慢。相比较而言，民企还会因为可以靠老板决定，如果老板对我们有较高的信任度，我们就有一定的议价能力。”应青说。

原材料涨价在纺织行业同样是一件大事。今年淡季，纺织行业就经历了原材料暴涨的异常。从2个多月前开始上涨，至今涨幅已超过25%。

为了消化原材料上涨的影响，虽然会和部分采购商协商适当调整价格，但为了不丢掉订单，面料制造企业仍然不得不主动让利。“以前的利润率在10%~15%，现在只有大约10%。利润总额要减掉10%~20%。”吴江伟华纺织有限公司经理李昌春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由于江浙地区的去产能行动，当地政府对纺织企业设定了限产的要求。比如，吴江的盛泽镇是“开三天停一天”，而绍兴在近几个月则给出了“开一天停一天”的要求。

李春伟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以前出货快，为了维持机器转动不赚钱的订单也会接，但现在很多订单都已经不做了。由于限产管控，生产出货的速度变慢，让企业的资金压力陡升。再加上原材料不断上涨，采购原材料到生产出货之间的时间差，只会让企业越努力亏越多。

“就好像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原材料原本是做掉出货就可以变成流动资金，但一限产就做不动了。”李春伟估计，出货时间比以前慢了60%~70%。这意味着，要维持原来的周转速度，流动资金至少要增加两倍。

与此同时，吴江易达喷织有限公司负责人严跃明表示，和去年相比，工人的工资也上涨了10%。应青公司每年的人工成本增长率也在8%~15%。

但这不是应青最头疼的，最让她担心的还是明年1月开始社保将由税务局统一征收的问题，“在税方面，我们是完全正常申报的，一分不少；但在社保方面，虽然我们也全部在缴，但工人的社保是按照当地的最低基数缴纳的。”她担心，在税务局严格征收之下，肯定一点马虎都不能再有。一线的技术工人工资较高，缴纳的标准若从按照最低基数改为按照每个人实际的年收入，企业为每个工人支付的社保成本将会翻倍。按照800名月收入为6000元的工人来算，这笔社保成本对企业就意味着增加了2000多万的负担。

李曙鹰表示，近几年人力成本上升不少，再加上社医保，综合人力成本已经比两三年前上升了20%~30%，“以前管得没那么严格，现在工人各方面的福利都很强调，包括提供休假、住房补贴和餐费补贴，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现象。”

另外，李曙鹰说，工厂的房租也涨得厉害，“每年都涨5%~10%，跟两三年前比涨了20%。”李春伟的感受还要明显，他估计，按每平方米的单价来算，平均一年上涨了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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