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5日下午,北京五环奥森公园里,一抹亮橙色的身影冲过写着“20”字样的黄色终点线——搜狐创始人张朝阳带领自己的员工在奥森公园以跑20公里的方式,向外界表明“20岁”的搜狐“在路上”。
“搜狐还在低调和赶路,现在还不是大型庆典的时候”。一天前,当被问及如何庆祝搜狐20周岁生日时,他这样说。
从95年回国时的意气风发,到滑着轮滑的张狂少年, 前卫造型登时尚杂志封面,再到闭关、练瑜伽,跑马拉松,现在的张朝阳散发出的更多是一种洒脱和淡然。每天早上8点,他准时在搜狐客户端的千帆直播教大家学英语讲新闻,这件事已经坚持近500天;他每天还要跑7公里,并且要求自己在最后一公里的速度在四分半以内;另外,他还准备再游海峡。
“十年前,我是个利己主义者,在乎名利,追求自我的伟大。”坐在一张红色沙发里的张朝阳反思,人生任何年龄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每个人要不断翻新自己,“现在对名利看得很淡,我的人生观发生了转变,更喜欢现在的我。”
中国互联网下半场,张朝阳曾在2016年立下承诺,搜狐要用三年的时间重回互联网舞台中心。
他并不讳言眼下搜狐正处“低谷”。他拥有包括搜狐、畅游、搜狗三家上市公司,从搜狐刚刚交出的财报看, 2017年营收18.6亿美元,同比增长13%;以Non-GAAP计算,归属搜狐的净亏损为2.04亿。从市值来看,搜狐目前在13亿美金左右,去年11月成功上市的搜狗高达35亿美金,畅游市值约15亿美金。
互联网江湖很残酷,不进则退。“还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间,(三年重回互联网舞台中心)这个说法依然成立,”张朝阳对第一财经记者说,“到三年咱们再来看。”
创业之初:曾被投资人赶出办公室
中国的互联网,从门户开始。
1995年初,和丈夫从美国游历回国的张树新,把房子抵给了银行,拿着700万现金和银行的800万贷款创立了中国最早的门户网站瀛海威。
24岁的丁磊做出了他人生中第一个艰难的决定:离开宁波电信局,前去广州。离开宁波前,丁磊已用CFido,架构架设了自己的BBS。两年后,丁磊创建了网易。
这一年,来到硅谷的王志东结识了风险投资人冯波,继而认识了姜丰年。1998年,四通利方和姜丰年的华渊合并,于是有了新浪。
同一年的10月31日,张朝阳31岁生日,这一天北京下雪。飞机从美国刚落地北京,张朝阳感到一丝寒意。一年后,拿着首笔17万融资的张朝阳,在北京万泉庄园一个不到24平米的出租屋里吃着盒饭开始创业,1996年创立爱特信,1998年推出搜狐网。
作为中国互联网的第一代大佬,张朝阳享受过荣光时刻,早早就跳到了互联网舞台中央,也熬过了第一次互联网泡沫带来的狼狈。
他给自己1995年底回国到2003年的这几年打了9分,“那是一段非常勤奋工作的时间”。
创业初,张朝阳曾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思索自己到底是做技术提供者还是做信息提供者,他还曾考虑过做防火墙软件,或是为本地企业做网页设计。
后来他读到一本书:《互联网的第一个1000天》,里面介绍雅虎模式,把链接进行导航,“这不就是我们在做的吗?”张朝阳想,他跑去美国和创办雅虎的杨致远见了一面,搜狐确立了门户模式。
在那个很多人还不知道天使轮、A轮是什么的年代,经常往返于中国和美国的张朝阳已经开始了他的融资路,但那时,美国的风险投资人并不信任远在中国的创业者。
张朝阳对记者回忆,自己曾在美国大街上的公用电话亭排队给投资人打电话,还有投资人希望他能把商业计划发展得更好,直接把他赶出了办公室,甚至还串通另一个投资人也别投搜狐。
1998年2月25日,搜狐在中国大饭店地下一层花了8万块钱开了第一场发布会,这其实也是个广告推介会,就是为了有现金流活下去。
但在当时的年轻人眼里,张朝阳被当做摇滚明星般对待。有一次他去四川大学演讲,眼前一片黑压压的学生,张朝阳其实正忧心忡忡地为搜狐寻找盈利模式——“上一轮融资都快花完了,如果现场每个人能给我一块钱,我突然能有好几千块钱。什么时候能够收费啊?”
初创搜狐那几年,融资和董事会的斗争这两件事,几乎占了张朝阳一半精力。一度,西方董事会频繁对搜狐业务发展指手画脚,并开始质疑张朝阳。特别是第一波互联网泡沫来临时,“创始人在公司上市之后应该被赶走”几乎成了当时的趋势,包括新浪“教父”王志东出局,网易董事会一度也曾解除过丁磊首席执行官的职务,搜狐也经历了“一美元保卫战”。
“很危险,随时可能被Fire掉。”张朝阳说。
面对董事会的强硬干涉,张朝阳花了四年时间把美国的董事一个个请走,关键招数在于“隐忍”。
“我当时打的是太极拳而不是拳击,他们是拳击过来,发一个邮件说你怎么怎么着,用时间来换取,我打了四年的太极拳。”张朝阳回忆,由于搜狐董事们多不在一个城市,大家定期通过电子邮件开会,在这种情况下,张朝阳不打无准备之仗,“一般在开董事会之前的几个星期,我就已经和相应的人挨个儿谈了,会知道谁可能是最大的障碍。”
看过了中国第一波门户和创始人的起起落落,“幸好没有成为先烈。”2002年时张朝阳这样说。
当时,张朝阳的好友、万科王石曾评价他:“你别看他现在很轻松随意的样子,其实张朝阳的创业,现在看来是一极为韧性的企业。张朝阳在不断的变化与变革中找自己的路,这一点对张朝阳来说,对每一个在中国创业的人来说都难。”
两个遗憾:错失搜索和社交
2003年,搜狐扫除了董事会的后顾之忧,营销做得也不错,短信彩信模式让搜狐成为第一家盈利的互联网公司,“天下太平”的局面让张朝阳有些飘飘然了。
在2004年之后的几年里,搜狐陆续打出了畅游、搜狗等几副好牌。2008 年时,搜狐一举拿下北京奥运会互联网内容服务赞助商的资格,成为百年奥运史上第一个互联网类别赞助商。一夜之间,北京公交、地铁站都是“看奥运,上搜狐”的广告。这一年,搜狐“矩阵”初见成效,搜狐业绩和股价首次超越新浪,一时风光无二。
那时的张朝阳以一身前卫造型登上时尚杂志封面,自创 “查尔斯狐步舞”;他还在海拔5200米的珠穆朗玛峰大本营通过网络视频发布了一次漂亮的财报;在三亚湾,还有一艘名叫Sunset的游艇……但他已很少冲在一线了。
回过头再看,张朝阳坦言,由于对产品技术不够重视,不够勤奋,从2004年到之后的很多年,只打及格分6分。
“那时候我晚上在酒吧唱歌,有一次马云因为收购雅虎也在北京,叫马云出来玩,他夜里12点才过来,呆了半小时就走了,因为他正在拼命干活儿。” 张朝阳曾在接受第一财经《改变世界:中国杰出企业家管理思想访谈录》时说。
在此后的几年里,张朝阳不止一次自省,搜狐错过了两次机会。
第一次是搜索的机会。“导航分类我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就想着在搜索引擎上做一个搜索就行,不会特别重视技术。”在2002年,机器搜索的效率已被普遍认可,但当时张朝阳并重视,包括搜狐在内的几大门户自觉把流量献给了百度,结果百度成为今天中国搜索行业巨擘。基于此,他在2004年成立了搜狗搜索。
第二次是错失了社交网络。2009年时张朝阳曾与新浪CEO曹国伟聊天,当时新浪探索社区产品“新浪朋友”并不成功,搜狐正发力社交产品“白社会”,这让张朝阳很得意,但没有想到新浪转作微博抢了先机。很快,张朝阳就将微博业务放在搜狐的最高战略位置,并立下了军令状:搜狐微博要追赶并超越新浪微博。不过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后来,张朝阳饱受抑郁困扰,在与搜狐管理层人士商议后,暂退一线管理岗位开始闭关。他对记者强调自己生病并非因为公司的问题,而是对自己过去人生观的反思。
“时常悲催、焦虑、抑郁,精神上处于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恐惧之中。”张朝阳曾在回归搜狐时对媒体透露,自己还去了美国、印度、尼泊尔等地,尝试从中医、佛教、西医、西方心理学、脑科学、行为科学各个方面全面寻找自己焦虑的原因。
在张朝阳经历低谷、进入外界所说的抑郁阶段时,搜狐也进入到一个抑郁期徘徊不前。他“闭关”的近两年,正是互联网江湖巨变的时间,尽管当时搜狐的网游业务从中国第四进入前三,但却错过了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的重新洗牌,搜索领域一度被360反超;而视频领域的竞争愈加激烈,他曾经的搜狐老部下古永锵、龚宇分别带领优酷、爱奇艺斩获土豆、PPS,牢牢占据第一阵营,搜狐视频不进则退。
“错失了微博和微信像是左右扇了我两个耳光。”闭关归来后,张朝阳在接受杨澜采访时说。。
直到2015年张朝阳进行门户变革,喊出“再造搜狐”,他在开通的新浪微博中说:“很遗憾搜狐的sns没做起来,只好借新浪微博发点声音。”
像“火山一样爆发”
所有人都期待张朝阳再次跳起“查尔斯狐步舞”。
“2015年开年大事,门户变革。”在张朝阳发出这样一条微博后不久,在搜狐一次内部会议上,他发表了万字演讲,说自己过去一年基本上有点随风潜入夜低调的安静地来管理,跟少量人开一些会,对搜狐的产品、技术以及用户群等商业模式各个方面做了探索性和实践性的思考,但现在,安静地做管理已经不行了。
张朝阳摆出了一副进攻的姿态。他要求搜狐每个员工,“做好的决定、定好的日期就要完成,加班加点也得完成。像搜狐历史上说的,每个人像火山一样爆发,达到这样一种新的工作状态。”
当时火爆的微博,让新浪具备了从一家内容公司转为用户运营公司的能力。搜狐呢?张朝阳把战场锁定在新闻客户端和视频。
已经历十多年风风雨雨的中国门户网站们,躲过了一次互联网概念的寒冬,却躲避不了几年后来自互联网内部的竞争和纠葛。随着用户使用习惯的改变,不断创新产品的涌出,门户们赖以生存的大而全的内容,早已被搜索引擎、社交媒体以及崛起的个性化移动资讯应用所分化,雅虎是前车之鉴。
他开始对门户进行了大的变革和架构调整,把用户消费的内容、内容的产生者、新式的广告作为推动门户改革的三个推进器。
在搜狐最早站出来呼吁保护正版的视频领域,各家激战正酣。张朝阳开始把Netflix模式作为一个目标,缩减头部剧购买力度,转而着重打造精品自制剧,“必须带领这个潮流,买的越来越少,更多为自己拍摄,商业模式必须逐渐从广告模式转向收费模式。”
这一年,从享乐主义、抑郁痛苦和“小我”中走出来的张朝阳还喜欢上了跑步。跑步与门户重生,看似无关联的两件事在他身上沉淀出了一种共鸣:忍受痛苦,才能让身体和精神变得更强壮。
“跑第一公里时,你可能会哪都不舒服,有点岔气,胃有点难受,胸口有点闷;跑第二公里脚有点疼,腿有点酸;一般到第五、第六、第七公里,人就跑顺了,那时候我觉得可以加速了。”张朝阳说。
他对第一财经记者说,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对这个世界有点漠不关心,自己要回归,做一个正常的人。“在商业历史上,经过很多年曾经辉煌又默默无闻,然后突然爆发的例子非常多,我们希望未来的岁月会比从前过得更好。”
不变的,是他依然活得率真、自我。2016年9月,在接受第一财经电视独家专访时,旁边有人问他,“要不要换件有领的上衣?”张朝阳说“没事”。
“你是我所做的电视访问中第一个穿短裤的企业家。” 坐在他对面的主持人秦朔说。
不希望搜狐吃老本
搜狗CEO王小川曾这样评价张朝阳和马化腾这两位老板,他们有一个非常好的共有品质,非常正直。对于张朝阳而言,如果想做歪门邪道的东西有很多机会,但是每次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永远会选择做一个高道德标准的事情,搜狐是非常有底线的公司。
二人风格也不尽相同,张朝阳是一个高调的、有媒体抱负的人,马化腾是一个产品人。“你跟马化腾聊得high,就跟他谈产品,跟张朝阳,就要谈使命和娱乐。”王小川说。
对于张朝阳而言,一个使命是努力让搜狐重新回到互联网舞台中心。他在狐友的账号简介里这样写着:“搜狐产品的事儿,直接找我就行”。
过去一年里,好消息是搜狐拿下平安银行25亿元人民币综合授信,有了更充足的“粮草”;在畅游之后,搜狐拥有了第三家上市公司搜狗。但挑战也不小:搜狐过去一年营收18.6亿美元,以Non-GAAP计算,归属搜狐的净亏损为2.04亿,品牌广告还在不断下滑,视频业务仍处亏损。
张朝阳说,搜狐正在经历公司管理和文化上的改变。这听起来可能很无趣,但实际上是公司能否变成伟大的公司最重要的因素。
他渴望撕下搜狐过去的“好人文化”标签。早年他在麻省理工的研究室时,每个研究者都是独立研究一个课题,大学的学院状态下为创新发明,需要自由包容让大家松散,张朝阳也把这样的文化带到了搜狐。“这种文化往好说是宽容,说不好是松散,过去要求比较低。”现在搜狐建立了工程师文化,他本人不是公司的天花板,而是加速器,真正在一线研究工作进展,包括产品、技术,“我们现在有很多资源,青山还在,追求卓越的精神还在,还是有很多资源能够帮助实现一些目标。”
第一财经记者问他:想要重回互联网舞台中心,搜狐最大的想象空间在哪里?
张朝阳的回答是:搜狐不愿吃老本,最大的机会还是在于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技术的运用,“从人工智能包括移动互联网带来新的机会不断涌现,作为老牌互联网公司,搜狐有丰富的经验,未来应该是不错的,而且现在已经展现出苗头。”
具体而言,搜狐发展规划更多是在资讯、娱乐以及对传播和社交领域充分利用计算能力的提升和人工智能算法的进步,发现很多产品的惊喜。
他说,现在自己每天只睡4个小时,睡多了难受;每天跑7公里,最后一公里要求在5分钟、4分半以内;每天坚持上直播讲英语新闻,并为此提前一个小时准备手写的讲义。“当你坚持做的时候,就有机会体会它的细节积累,最后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这让他更喜欢现在的自己。过去,一个功利主义者或利己主义者,如果把他放在名气和万人景仰的状态,价值观不对,人是要出问题的。
“我后来不是出问题了吗?有几年很不开心。经过几年的反思,我对人生的看法已经发生180度巨大的转变,我现在对名利这件事看得很淡。”张朝阳说。
至于退休?自我感觉非常年轻的张朝阳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追求人生意义的话,要看如何学得更加谦卑、更加感恩、更加学习,活到老,学到老,干到老,人生任何年龄都可以重新开始,我们的大脑可以不断吸收新的东西,也没有说要退休。每个人要不断地翻新自己,任何时候都可以创造奇迹,这是我的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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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胡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