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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发现开启了马大为此后漫长的“有心栽花”。对化学结构小小的修饰,都可能带来完全不同的性质。不断试错的过程需要耐心,也需要经验和想象力的指引。等他终于找到比氨基酸催化效率更高的配体——草酰二胺,已经过去了近十年。草酰二胺分子能使乌尔曼反应在更温和的条件下发生,催化更广谱的反应。这类新催化体系有望在实验室和工业生产中得到更广泛的应用。“我们又一次领先世界。”马大为简短而自豪地总结道。
有机合成复杂而微妙,马大为坦言,踏上这段十年之旅之初,能否解决这个问题是未知的,但这个问题很重要却是已知的。此前在未来论坛年会上,一名高中学生曾问起科研中的偶然与努力孰重孰轻。他答道:“你是在研究非常重要的问题,即使做了十年没有做成,但为了这样一个大目标而奋斗过,也应该说是值得的。”
帽子已成压力非动力
兴奋感和责任感,驱使马大为坚守在这个看似枯燥的战场。“我们在不断失败的过程中解决一些问题,带来的兴奋感不是逛逛街,或者出去玩所能带来的。”
另一方面,近年来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认识到科技是国家未来发展的重点。“假如科技上去了,我们就能在很多领域立于不败之地。实际上我们搞科研的也有很大压力,因为我们是拿了纳税人的钱做研究,是吧?我们一定要做得更好一点,冲击世界一流水平。”
1994年,当马大为结束在美国匹兹堡大学和梅育诊所的博士后研究,选择回到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工作时,尚不能预见中国科学随后突飞猛进的发展。“我们当年回来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中国科学还有今天,那时候,我们只不过想怎么解决中国科研青黄不接的问题。”
24年后,马大为看到中国在基础研究上已经慢慢向国际一流梯队靠近,但在一些领域仍差上一拍半拍。“这种情况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做科研一定要有积累。很多拿了诺贝尔奖的成果,一开始并没有被认识到是很重要的。”
正如有机合成并非仅靠简单的设计,而要经历漫长的试错才能有所发现,世界级的重磅研究成果难以被“设计”出来。
马大为在未来论坛年会上对话青少年
在他看来,科研管理体制最核心的任务就是选好人才,然后给予他们更多的探索自由度。“现在要清理帽子的问题,实际上现在帽子对青年人来讲已经不一定是动力,而是个压力了。因为他过两年又要换个帽子戴。这种情况实际上是在逼迫他们做一些探索性比较小、容易出成果的东西。”
马大为惋惜现在许多年轻科研人员为了多发文章,往往错失了探索更重要问题的机会。这也导致中国在文章发表数上已经数一数二,原创性成果却和第一第二还差得远。“这里面的问题就是,我们没有认真地去做深某一个领域。”
化学不“丑”
今年9月在未来科学大奖的公布现场,评审之一美国Scripps 研究所化学系教授余金权曾向包括澎湃新闻在内的媒体解读道:“马大为发现了一个从根本上改变制药界的关键步骤,在工业界产生了上吨级的应用。我觉得这可能是目前世界上用得最多的一个反应。”
制药是化学这门学科对人们最重要的贡献之一。从阿司匹林和青霉素横空出世开始,小分子化学药物就开始占据人类制药界的绝大部分江山。“大概在十年前,统计数据是80%以上。无论是抗病毒、神经性疾病、血管疾病、高血压和糖尿病的治疗药物,还是抗肿瘤的药物,大部分都是小分子药。假如没有这些药,人类的寿命会缩短很多。它们不仅有效,而且安全性高,可以说很多药吃几十年都没有问题。”马大为介绍道。
不过,民间对天然成分的偏好渊源已久,中药与西药的争论也始终不休。
站在一个有机化学家的角度,天然药物与合成药物都是化合物。而药物作为一种改变生理机能的东西,肯定具有两面性。“天然的也有很多也是有毒的,中药很多对肝脏、肾脏会有毒性。不过它的活性可能不太强,所以毒性也不是太大。”马大为说道。
“我们(化学家)之所以要花上十年去研发一个药物,就是要在保持疗效的同时尽可能降低它的副作用。假如这些副作用都是可以忍受的,那最后才获批成药。老百姓要相信我们这些药都是安全有效的。”
而中药作为一种混合物,其中大部分化合物可能是无效、甚至是有毒的,“但是一锅汤就吃下去了。”虽然,中药经过上千年的临床试验,相对来讲也有安全有效的成分,但大部分是凭经验的,没有经过现代医学“双盲测试”的检验。“中药里可能有一些东西,我们到现在都认识不到它是否有毒性。所以,还是不能多吃的。“马大为提醒道。
此外,中药的质量控制相对困难。“比如说云南的中药和江西的中药可能质量上不一样,效果也会有一些差别。所以从这一点讲,西药的科学程度绝对要比中药高很多。”
他总结道:“其实现在社会离开化学,离开合成,我们都转不动了。我觉得社会不应该把化学贴上一个很差的标签,老百姓不应该觉得化学是个很丑的东西。”
国产创新药的黄金十年
马大为相信未来十年将是国产创新药的黄金十年。“过去我们在国际上拿得出手的好药,真的是非常少非常少的。以后十年,我们相信我们能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批在国际上都有重大影响力的药。”
他说道:“为什么我这么有信心呢,因为现在很多研究单位和公司都在做这个事。国家投了一部分钱,很多投资人也愿意投这个领域,这样实际上就把整个领域做活了。”
创新药研发就如寻找催化剂配体一样,是个“万里挑一”的过程。但有了源头活水来,就会有一批突出重围、落地生长。
马大为与家人在颁奖典礼红毯上
“我们做合成化学的,应该加入这个潮流。但是需要和搞生物研究的科学家进行紧密的合作,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到。”在这黄金十年里,有机化学大有可为。毕竟,小分子创新药的专利最终要落实到新的化合物分子上。
知识产权与创新药息息相关。前段时间热映的电影《我不是药神》,更将“天价药“问题推至舆论前沿。马大为说道,他完全可以理解老百姓对廉价药物的诉求,但真正参与过制药过程,就能理解为什么企业会对一些药物开出天价。
他引述了网上的一句评论:你吃的是第二片药,而第一片药可能价值十个亿。“大部分投资是打水漂的,大部分试验药永远进不到老百姓的口袋里去。所以也请老百姓也能够理解,这个成本不是那片药的成本。只有得到了一些回报,企业才有动力继续去做。”
制药行业无法在创新的道路上止步。小小一片廉价的阿司匹林,经过近百年的推广应用,早已飞进寻常百姓家。然而,许多消费者依然坚持选择“原创者”德国拜耳公司生产的阿司匹林。“我知道现在拜耳一年卖阿司匹林还能卖4亿欧元,我们现在很多新药都卖不到这个数字。”马大为说道。
“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们国家有所欠缺的精神——围绕着一个东西不断去创新。阿司匹林这样一个百年的药,拜耳还能继续不断解决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把疗效做到最好,产业做到全球最大。其实每一件事,你深入去做,总归能做得更好,也值得去做得更好。”
“今年以来,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有一个我国自主研发的新药获批上市,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集中爆发态势。” 创新药研发难度之大远不止于此,新药研究周期长、投入大、风险高等问题也让不少药企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