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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38种原料制造的麦乐鸡块,一个提供慰藉的食物符号

2017-11-16 09:06:40    第一财经APP  参与评论()人

编者按

20世纪后半期,在工业化食品和不成熟营养学的推波助澜下,人类创造了新的食物链。餐桌上的食物与它的源头越来越远,而人类则萎缩在工业化食物链的末端,丧失了与自然之间的原始记忆,无从判断哪些食物该吃,哪些不该吃。

我们发现自己在的卖场与餐桌前面临杂食者的两难:要吃有机苹果还是普通苹果?如果要吃有机苹果,那要吃本地的还是进口的?要吃野生鱼还是养殖鱼?应该吃肉还是吃素?如果吃素,要吃纯素还是乳素食?

作为美国饮食界的引领者,迈克尔· 波伦长期关注饮食议题,他希望在工业社会与田园自然中寻求调和的解决方式。在《杂食者的两难》 一书中,他以田园调查的方式走访农场、研发室、牧场、食品加工厂和超市,从产地一路追踪到餐桌,如侦探般地揭开现代食品的面貌,追寻现代饮食如何成为人类疾病的来源,给出了杂食者“到底要吃什么”的答案。

经授权,第一财经节选部分内容与读者分享。

从艾奥瓦州玉米田为起点的产业化食物链,终点落在麦当劳,一种让司机边开车边享用的食物。这是我所选择的工业化餐点,而其他版本的食物链餐点或许还更容易追溯。无数原材料玉米的支流,经由各种加工程序再转换成肉类之后,汇集成肯德基、必胜客等快餐店的餐点,以及超市中的食材。我们被工业化餐点所包围;这些餐点所构成的产业化食物链,供应了我们大多数人大多数时间吃的东西。

我11岁大的儿子艾萨克非常乐于加入我的麦当劳之行,他平常很少有机会去,所以这对他来说可算是种款待(不过这对大部分美国儿童而言已不算什么了,因为他们每三人就有一个天天吃快餐)。我的妻子朱迪思就没那么热衷,她很注重饮食,而快餐午餐代表着放弃了“真正的一餐”,那是令人遗憾的。艾萨克建议她可以点一种麦当劳新推出的菜品“优质生菜沙拉”,淋上“保罗•纽曼酱汁”。报纸的商业版上说,这些生菜大受欢迎,而且就算不受欢迎,只要名称好听,可能还是会保留在菜单中。对于快餐食物链中的生菜或素汉堡,营销人员给它起了个专有名词:“驳回否定者”(denying the denier)。这些比较健康的餐点,让那些想吃快餐的儿童可以有效回击父母的反对意见:“但是,妈妈,你可以点份生菜。”

我的妻子也的确这么做了,她花了3.99 美元点了份生菜沙拉配凯撒酱,是菜单中最贵的一道。我点了经典奶酪汉堡、大包薯条和大杯可乐。现在大杯可乐将近1000毫升,不过多亏了加大分量的经济奇迹,它只比500毫升的小杯可乐贵30美分。

艾萨克点了新式的鸡胸肉麦乐鸡块、香草奶昔、超大包薯条,最后是含有冷冻冰激凌球的甜品。我们点的餐都不同,这是产业化食物链的特征,它将一个家庭拆解成不同分组,针对不同对象推销不同产品,而且把我们各自吃的餐点加起来,可能会比平常一起用餐吃得还多。我们三人总共花了14 美元,4 分钟就打包完毕,可以带走了。我在离开柜台前拿了一张印得密密麻麻的传单,上面写着:“完整提供各种营养,为您选择最佳餐点。”

我们是可以坐在麦当劳的雅座吃的,不过今天天气很好,所以我们决定收起车子的顶棚,在车中吃午餐。餐点和车子的一些设计都考虑得非常周到。目前,美国人有19% 的餐食是在车里食用,车子前后座都有杯架,所有点餐、付款、取餐的步骤都不需打开车门即可完成,而除了生菜沙拉之外,所有的食物用一只手就可以吃了。事实上,这正是鸡块的聪明之处,它把鸡肉从刀叉和餐盘中解放出来,让鸡肉容易食用又不会留下鸡皮和鸡骨,这和事先调好味道不需再加佐料的汉堡一样,适合在车子里吃。毫无疑问,位于伊利诺伊州橡树溪麦当劳总部的食品科学家,正在努力研发可单手吃的生菜沙拉。

虽然朱迪思的生菜沙拉在前排座椅吃不太方便,但是我们正以时速90千米的速度吃着。玉米才是这顿饭的主角:这辆车也在吃玉米,因为燃油中掺入了部分乙醇。虽然这种添加物会使加利福尼亚空气质量恶化,但是玉米加工业者却迫使联邦政府下令,要求州内炼油厂所出产的汽油,要添加10%的乙醇,以便消耗过多的玉米。

我小时候吃了很多麦当劳,那是前沃勒斯坦时期,如果还想吃,就必须点第二份小汉堡或小包薯条,而且当时鸡块还没被发明出来。(我仍记得小时候有一顿麦当劳餐是这样结束的:我们乘坐的旅行车停在红绿灯前,车被追尾了,我的奶昔在车里泼洒成一道道白色的线条。)那时我热爱快餐,因为每份食物都包得像礼物一样,而且我不用和三个姊妹一起分享,一人一份是速食最大的好处。车里弥漫着薯条熟悉的浓郁香气,一口咬下汉堡,接下来是柔软香甜的面包、爽脆的腌黄瓜和可口多汁的肉排,令人愉悦。

精心设计的快餐,有自己独特的香气和风味,而且只会让人联想到汉堡、薯条或其他快餐。你自己在家里做的汉堡就不会有这种味道,即使是以完全不同的物种为原料所制作的麦乐鸡块也是如此。不论这种香气和风味是什么(那些食品科学家一定知道),对于生活在现代的无数人来说,这类快餐的气味,就是无法磨灭的童年味道,这也使得快餐具有一种慰藉的作用。就像其他同样能抚慰人心的食物,除了怀旧之情,快餐提供大量的碳水化合物与脂肪。

有些科学家现在相信,碳水化合物与脂肪能够缓解压力,让大脑沉浸在能产生美好感受的化学物质中。艾萨克说他的鸡胸肉麦乐鸡块很好吃,比起原来的口味绝对改进许多。麦乐鸡块近来饱受批判,这可能是它重新调整了配方的原因。2003年,一群肥胖的青少年控告麦当劳,纽约的联邦法官斯威特(Judge Sweet)驳回了起诉,但是他的判决书让麦乐鸡块蒙羞:“它不仅仅是锅里的炸鸡,它是由家庭烹饪不会用到的许多成分制造出来的麦当劳怪物。”他逐一列出麦乐鸡块的38 种成分后,认为麦当劳的营销手法近乎欺诈,因为这种食物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只是一块炸过的鸡肉。而且与消费者合理预期相反的是,事实上一份麦乐鸡块含有的脂肪与热量比一个奶酪汉堡还多。由于这项诉讼,麦当劳更换了鸡肉的配方,用了鸡胸肉,并且发放“全方位营养供应”的宣传单。根据这张宣传单,现在一份6块麦乐鸡块比一个奶酪汉堡少了10卡路里热量。这在食品科学的功劳簿上又要记上一笔。

我问艾萨克新的鸡块吃起来比原先的更像鸡肉吗?他看起来有些困惑:“不,它们吃起来还是一样,就是鸡块。”然后给了他老爸一个“无奈的表情”,表示这是个蠢问题。至少在这位消费者的心目中,鸡块和鸡肉的关联不过是种抽象的概念,甚至没有关联。在每天都会吃到鸡块的美国儿童心目中,它已经是自成一派的食物。对艾萨克来说,鸡块是童年独有的味道,和鸡肉大不相同,在未来无疑也会引起怀旧之情。此刻他正如普鲁斯特那样,通过食物的气味建立与童年的连接。

艾萨克拿了一块到我和朱迪思面前,让我们尝尝。它看起来和闻起来都不错,外皮漂亮,洁白的内部让人联想到鸡胸肉,它的外表和质地的确让人联想到炸鸡。但是放入口中,我吃到的只有咸味,那种所有快餐都有的风味;好吧,可能还带有一点鸡汤味。总而言之,鸡块比较像是个抽象的东西,而不是真实的食物,里面有关鸡的成分还有待加强。

传单上列出的原料,让我想到许多有关鸡块和玉米的事。麦乐鸡块的原料有38种,我数了一下,其中有13种可以从玉米培育或提炼出来:玉米养大的鸡、变性玉米淀粉(以便把磨碎的鸡肉黏合起来)、单甘油酯、二甘油酯、三甘油酯(这些乳化剂能避免油脂与水分离)、葡萄糖、卵磷脂(也是乳化剂)、鸡汤(以便补回加工时流失的一些风味)、黄色玉米粉和更多的变性玉米淀粉(以便将原料调成糊状)、玉米淀粉(填充物)、植物起酥油、部分氢化玉米油、柠檬酸(防腐剂)。此外,麦乐鸡块还含有其他的植物成分,例如面粉(增加黏稠度),至于氢化油有时候可能来自大豆、芥菜籽或棉籽而非玉米,这要根据当时的市场价格和供应量而定。

根据宣传单,麦乐鸡块中还含有数种完全由人工合成的原料,这些看似能吃的物质并非来自玉米田或大豆田,而是炼油厂或化学工厂。这些化合物能够让有机原料历经数月的冷冻和运送之后,不会变坏或是变样,现代的加工食品才有可能出现。排在前面的是发酵剂,包括了磷酸钠铝、磷酸二氢钙、焦磷酸钠以及乳酸钙。这些化合物都是抗氧化剂,能够让鸡块中的各种动物油脂与植物油脂不会腐坏变质发出臭味。接下来是二甲基聚硅氧烷之类的消泡剂,主要是添入烹饪油中,可避免淀粉与空气分子结合,这样油炸时就不会产生泡沫。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这种有毒物质竟被允许添加到食物中。根据《食品添加剂手册》(Handbook of Food Additives),二甲基聚硅氧烷疑似致癌物,而且确定会造成突变、肿瘤与生殖器官问题,同时也是易燃物。不过麦乐鸡块中最惊人的成分,应该是叔丁基对苯二酚(TBHQ)。这是石油制成的抗氧化剂,会直接喷在鸡块上,或是喷在鸡块盒子内侧,以“保持鸡块鲜度”。根据《消费者食品添加剂字典》(A Consumer’s Dictionary of Food Additives) 的记载,叔丁基对苯二酚是丁烷(打火机的燃油也属于丁烷)的衍生物,美国食品及卫生管理局规定,它在食物中的含量要低于0.002%。这样的分量还算好,因为吃下1克的叔丁基对苯二酚会让人产生“恶心、呕吐、耳鸣、出现幻觉、窒息与虚脱”的症状,如果吃下5克就会致人死亡。

这么多奇怪的分子组成如此复杂的食物,你可以知道鸡块了不起之处不仅在于它能让孩子接受其味道,而且把他们喂饱还不用花很多钱。当然,它还让泰森集团这类公司卖出了许多鸡肉。泰森公司于1983年应麦当劳的要求,发明了鸡块。有了鸡块,鸡肉便超越牛肉,成为美国最受欢迎的肉类。

我的奶酪汉堡和艾萨克的鸡块比起来,就单纯多了。根据“全方位营养供应”的宣传单,这个奶酪汉堡只有6种原料,都是大家熟悉的:一块100%的牛肉片、一个圆面包、两片美国奶酪、番茄酱、芥末酱、腌黄瓜、洋葱,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的“烤肉酱”。这个汉堡吃起来也不错,但是回想一下,我尝到的主要都是调味料的味道,如果只取牛肉来吃,这块色泽黯淡的肉饼几乎毫无风味。不过,整体搭配起来的确能营造出实实在在的汉堡氛围,特别是咬下第一口的时候。不过我想这个嗅觉上的成就,大半来自“烤肉酱”, 而非100%的牛肉片。

其实,我手中奶酪汉堡和牛肉之间的关联,跟鸡块与鸡肉之间的细微关系差不了多少。吃着这个汉堡,我必须提醒自己,这个汉堡的确和某一头牛有关联,或许是一头被榨干的乳牛(这是大部分快餐牛肉的来源),也有可能是534号小牛这类肉牛身上的零碎肉。汉堡和鸡块的魅力之一,是它们是没有骨头的抽象物质,让我们忘记自己吃的是动物。我在几个月前曾经造访花园市的饲养场,当时的经历已经遥远到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事。我在汉堡和鸡块中,没有尝到任何饲料玉米、石油、抗生素或荷尔蒙的味道,当然也没有牛粪的味道。“全方位营养供应”并没有提到这些成分,但是这些成分确实都在汉堡制造的过程中出现过,也是汉堡自然史的一分子。这种情况也许是产业化食物链最擅长的工作:经由加工遮掩了食物的历史,让食物看起来纯粹是文化的产物,而非由植物和动物等自然生物所制成。麦当劳的宣传单上含有大量信息:几千个文字与数字详细说明了食物的原料、分量、热量和营养成分,这的确为我们提供了不少帮助,但是这种食物依然让人摸不着头绪。它从哪来的?当然是从麦当劳而来,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它来自冷冻货车、仓库和屠宰场,来自堪萨斯州花园市饲养场、来自南达科他州斯特吉斯市的牧场,来自橡树溪的食品科学实验室,来自新泽西州高速公路边的香料工厂,来自炼油厂,来自ADM公司与嘉吉公司的加工厂,来自法南村这类城镇中的大谷仓。而在这条绵延而曲折的道路端点,是奈勒在艾奥瓦州彻丹镇的玉米田和大豆田。

快餐是什么?快餐不只是在瞬间就能端给你的食物,通常也是瞬间就能吃完的食物。我们这一餐不到10分钟就解决了。由于我们能坐在敞篷车里沐浴着阳光,我无法指责麦当劳的这种餐饮特色。快餐缺乏风味,所以我们会很快吃完,而且如果你越专注,这种东西吃起来就越不像是食物的味道。我之前说麦当劳提供的是一种慰藉的食物,但是咬了几口之后,我更倾向于认为他们贩卖的更像一种概念上的东西:慰藉食物的符号。所以你吃得更多、吃得更快,希望在奶酪汉堡和薯条的原始概念消失在天边之前,能够抓住它们。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你一口接一口,却依然无法满足,最后得到的只是单纯而可悲的饱腹感而已。

《杂食者的两难》

迈克尔·波伦 著

中信出版社 2017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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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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