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地探访：搭上“一带一路”快车的南亚二国

从曼谷到孟加拉首都达卡的航班上，坐着一名二十六七岁的中国小伙，虽然他着装休闲，因飞机晚点而略显疲惫，但举手投足间能看得出他受过良好教育，英语十分流利。他是浙江嘉兴某压缩机厂的总经理助理小龚，毕业于曼彻斯特大学工程专业的他，此行的目的是去孟加拉国寻找合作机会，他希望把自己公司生产的压缩机销售给当地的一家著名冰箱企业——Walton公司。“Walton在孟加拉的地位有点像中国的海尔，是当地的民族品牌。”他解释道。

自2013年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后，通往中东、南亚、非洲的航线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中国面孔，他们中既有来自传统大型国有基建公司的员工，也有众多来自民营企业的员工。在相关国家的机场和大街上，华为、OPPO、美的、vivo这些“中国制造”的广告比比皆是。

近日，渣打银行(中国)有限公司派出了一支10多人的团队前往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印度等南亚国家，拜访当地中国企业客户，了解企业的实际需求。由于历史原因，渣打银行69%的全球网点与“一带一路”规划路线重合。第一财经记者也跟随这支团队，对南亚的经济发展和中国企业做了一番实地了解。

在记者采访过程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国家的发展愿望十分强烈，然而与此同时，这些国家基础设施落后，整体仍处在发展初期阶段，投资机遇与风险并存。已经在当地开拓多年的中国企业以及渣打银行建议，中国企业要想在“一带一路”这个宏伟的倡议中获益，必须尊重当地文化习俗，了解当地政策法规和市场，寻求当地合作，做好长期规划，实现企业自身与当地的双赢。

人口大国孟加拉：最低月薪100美元

记者此行的第一站是孟加拉国。“全世界最大的三角洲，全世界雨量最大的地区，全世界人口最密集的国家，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全世界污染最严重的城市(首都达卡)。”旅游杂志这样概括孟加拉。

孟加拉当地人以大文豪泰戈尔为傲(泰戈尔出生于孟加拉，并用孟加拉语写作)，而中国财经界人士近几年最熟悉的当代孟加拉人，恐怕非孟加拉银行家、“小贷之父”尤努斯莫属了。

虽然距离中国并不遥远，但上海和北京都没有开通直达孟加拉国的航线，仅有广州和昆明开通了直航。由于飞机晚点、接续航班少，记者从上海经香港辗转曼谷，经过24小时才抵达孟加拉国达卡。

6月的孟加拉又热又闷，离开被同机的中国人戏称为“如汽车站般大”的机场，只见三轮突突车胡乱穿梭于马路上，交通拥堵，很少见到红绿信号灯。这个全球人口密度最高、经济最不发达的国家，公路狭窄，基础设施落后，还时常会遇到停电。进入五星级酒店和大型商场需要进行如机场般严格的安检，而所谓大型商场，不过只有一个楼面。看起来，首都达卡更像是中国的一个三线城市。

然而，该国近年的经济增长却十分迅速。在过去的11年里，经济年平均增速达到6%以上。世界银行预测，2017年该国的经济增长预测为6.8%，2018年为6.4%。

据渣打银行孟加拉金融市场部主管Alamgir Morshed介绍，孟加拉国已经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计划，将在2021年前建设成为中等收入国家，因此需要大量基础设施、电力等。目前来孟加拉国投资的除了中国国有企业，也活跃着众多民营企业，而孟加拉国已是渣打的核心市场之一。

南方航空公司驻达卡办事处总经理高博已经在达卡生活了8年。从2009年开航初期，每周一班到每周三班、四班，直到每周七班，每年乘客从最初的2万人增长到现在的8万人，高博亲眼目睹了孟加拉近年来经济的增长和当地中国企业的发展，也目睹了南航在达卡的销售额由初期的2000万元增长到如今的1.3亿元。

南航达卡办事处有10余名员工，孟加拉国当地雇员占到了绝大多数。高博认为当地雇员的素质整体不错，英语口语都十分流利，“我们的雇员都可以当我的英语老师，他们英语用词很地道，实际应用英语的能力比我们强。”不过他也认为，当地整体受教育水平仍然较低，工作效率也较慢。“比起中国人，他们更容易满足。”

虽然孟加拉国土面积只相当于中国辽宁省，但该国的人力资源却非常吸引投资者。孟加拉国拥有1.64亿人口，其中适龄劳动力人口约占总人口的60%。产业工人最低月薪仅为100美元，比起今天中国沿海城市工人3000元左右的薪酬，优势明显。也因此，孟加拉国第一大外汇收入为劳务费，一年大约100多亿美元。

随着国内产业的升级和人力成本的急剧上升，很多纺织厂已经转移到孟加拉。在纺织机械领域，“中国制造”凭借不断提升的性能以及远比“德国制造”便宜的价格，已在孟加拉市场占据半壁江山。一个600多人的制衣厂，在孟加拉每月工资只需60万元人民币，而在国内，至少需要200万元以上。

渣打孟加拉总裁Abrar A. Anwar表示，“一带一路”为孟加拉经济的繁荣带来了巨大的机会。目前，渣打银行在孟加拉国是34 位中国客户的管理银行。

渣打提供的孟加拉公司业务指南显示，在孟加拉进行任何商业活动，都必须先获得贸易牌照。外国公司可以在孟加拉注册本地公司，税后利润可以汇回母公司，外国公司也可以设立分公司或代表处，经过孟加拉投资委员会和央行批准以后，税后收入可以汇回国内。

高博表示，孟加拉国仍然有外汇管制，资本项目也未开放，这让公司收入不能迅速汇回母公司。他还认为，在孟加拉国这样的国家经营企业，利润可能不会很高，因为这些国家还在发展初期阶段，承受不了太高的价格，企业自然也不可能拿走太多的利润，对此中国企业也要有一定心理准备。

目前中国已是孟加拉国最大的贸易伙伴。根据孟加拉国出口促进局的统计，2015年至2016年间，该国向中国的商品出口总额为8亿美元，而2010年-2011年间只有3亿美元。2015年-2016年间，孟加拉国从中国的商品进口总额为980亿美元，而2010年至2011年间该数字仅为590亿美元。

印度洋明珠斯里兰卡：南亚金融中心即将崛起

记者的第二站是斯里兰卡，一出首都科伦坡机场，记者就感觉通往市区的机场高速似曾相识，一问当地司机，果然这条高速公路正是由中国人承建的。

从孟加拉到斯里兰卡，记者明显感觉斯里兰卡的经济发展水平高了许多，不但公路宽阔，街上秩序良好，出入高级酒店也不用安检。2009年内战结束后，斯里兰卡经济一直保持较高的增长，人均GDP为3835美元，是孟加拉国的3倍多。服务业是该国的主导产业，随着科技的发展，近年来信息技术、金融及通讯等行业增长强劲。

记者随渣打团队拜访了该行在当地的客户：科伦坡港口城，这是由中国交建投资并开发的大型填海造地项目。站在巨大的工地上，一排排挖掘机、装卸车等重型装备矗立在记者面前，场面十分震撼。不远处是一条防波堤，防波堤外面是印度洋，而防波堤以内正在进行浩大的填海造田工程。工地内，贴着用中文书写的诸如“安全生产”之类的标语。一时间，难以分清工地是在国内还是在异国他乡。

港口城项目一级土地开发投资近14亿美元，预计带动二级开发超过130亿美元，形成土地面积269公顷，其中可商业开发土地约178公顷。预计建成后常住人口6.8万人，城市总人口25万人，将为斯里兰卡创造超过8.3万个就业机会。

根据科伦坡港口城基础建设项目计划与发展总监Lim Kian Siew的介绍，该项目是较为典型的PPP (Public-Private-Partnership公私合营)模式。中国交建负责企业投融资、项目规划、填海造地以及区域内基础设施建设，而斯里兰卡政府提供项目海域使用权、区域外配套设施以及获得项目实施所需的许可。权益方面，中国交建可获得商业开发用地116公顷，另外还有游艇码头运营权，可运营99年;斯方政府可获得商业开发用地62公顷以及公用土地91公顷。他同时透露，一级土地开发资金中有七成来自国内银行的商业贷款，其余三成为私人资本。

渣打斯里兰卡总裁Jim McCabe表示，港口城的建设是中国和斯里兰卡在“一带一路”倡议下，双方合作加快的一个最好的证明，这也给渣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会。

毫无疑问，港口城的建成将大大提升科伦坡在南亚的地位。2016年1月，斯里兰卡总理拉尼尔在达沃斯表示，为填补迪拜和新加坡之间的国际金融中心的空白，打造南亚商业金融中心，斯里兰卡政府将在科伦坡港口城内打造科伦坡国际金融城(CIFC)。

作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一环，斯里兰卡正力争再次成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在印度洋海域的核心枢纽。金融城的设立旨在吸引更多来自南亚、中东及欧洲地区的投资，增加外资流入，把科伦坡打造成本地区重要的金融中心。

根据MERCER美世2017年全球生活质量排名，科伦坡位于第132位，在南亚城市中排名第一，紧随其后的是印度新德里与巴基斯坦伊斯兰堡。

在科伦坡，随处可见中国人承建的工程项目。在返回机场的路上，酒店司机指着一座高塔，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告诉记者，这是你们中国人建的，通信用的。而车行驶在市内，时不时能看到贴着巨大中文标语的工地。

2016年，中国首次成为斯里兰卡最大贸易伙伴和进口来源国，双边贸易额达到45.6亿美元。同时，中国也是斯里兰卡最重要的投资国之一。2005年，到访斯里兰卡的中国游客还不到5000人，而去年，赴斯里兰卡旅游的中国人近30万，中国已经成为仅次于印度的第二大游客来源国。

机遇与风险并存

根据麦肯锡的预测，到2050年，“一带一路”相关地区对全球经济的增量贡献会超过80%。虽然“一带一路”倡议给了中国企业巨大的机会，但风险也显而易见。沿线国家大多基础薄弱，在某些地区，工人罢工、政府官员办事拖沓很常见，有时需要贿赂，贷款手续繁琐、融资成本高等。已经在当地开拓多年的中国企业和渣打一致建议，走出去的中国企业应该寻求当地合作，实现双方共赢。

一家驻达卡的中国企业代表对第一财经抱怨，该公司的营业执照年检，除了要交工本费，还需要小费“打点”工作人员，并且小费还要高于工本费。

一些国家对外资仍有一定限制，不同行业有不同的标准。如在孟加拉国，航空公司可设立独资企业，但一些服务业则可能需要有孟加拉人的加入。另外还有一些行业限制极大，不允许合资，只能由本国人操作。

（图为2010-2016年中国非金融类对外直接投资 单位：亿美元）

企业走出去，离不开金融支持。2016年，渣打银行参与了与“一带一路”相关的40多个项目。早在2015年，渣打银行就成立了“一带一路”执行委员会，2016年又成立了“一带一路” 战略执行办公室。渣打已经在许多“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设立了专门的“中国企业海外服务处”。 渣打中国"一带一路"战略执行办公室执行总监余志雄表示，目前支持“一带一路”已经成为整个渣打集团的战略重点。

虽然国有大型商业银行还没有在孟加拉和斯里兰卡设立分支机构，不过中资机构参与南亚“一带一路”项目的步伐也在加快。近日，马尔代夫2亿美元5年期债券选择了交银国际为其发行的唯一牵头安排行。中信证券和工银国际证券也参与了斯里兰卡美元债券的发行。

渣打中国金融市场部总经理杨京根据渣打银行多年服务于这些地区的经验，总结了一带一路的投资者和企业可能面临的三大风险：

首先，一些跨境基础设施项目时往往用时数年才能完成，期间需要大量稳定资金，这将会面临一些外汇、汇率和信用等方面的风险。

此外，由于缺乏对当地社会、法律环境和文化氛围的了解，参与在当地运营的企业还会面临运营风险。

最后，地缘政治形势的变化，可能还会让企业面临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风险。

杨京强调，走出去的中国企业一定要进行本土化，寻找和熟悉当地政策、法规、市场的机构合作。

对于风险，当地中资企业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担心，似乎对其中的风险已经有了较充足的心理准备。以科伦坡港口城为例，2015年，在政府换届后，以“缺乏相关审批手续”、“重审环境评估”等原因暂停了该项目。不过目前该项目已经恢复，项目负责人表示，项目的确遭到了延误，但延误程度不算太严重，这一年也让公司有时间重新考量项目中所有的细节与被忽略的问题。

渣打银行斯里兰卡总裁Jim McCabe则表示，企业既然是来投资的，必然对风险有心理准备。重要的是，当风险发生时，你需要有人可以依靠以及共同分担。

因此渣打银行建议，走出去的中国企业应与政策性商业银行、保险公司以及跨国金融机构合作。发展与可靠本地机构的合作关系也十分重要，这将有助于了解当地环境以应对在经营国家遇到的不同风险。

同时，杨京建议，选择在“一带一路”国家发展的投资者和公司应该建立起机制，有效发展与利益相关者的协作关系、并管理与“一带一路”国家有关的风险，而不是逐一处理风险或者留给单一部门来解决。

对于有意投资“一带一路”的中国企业，高博强调：一定要尊重当地文化习惯，为当地带来收益，才能长期生存。“一是国际化与本土化结合，二是与当地分享收益，三是实现双方共赢。”

小龚所在的压缩机厂还没有进入正式打入Walton公司，但他认为“机会一定有的，当地的的竞争目前并不激烈”。在未来的日子，这名年轻的中国人还将经常往返于上海到达卡的航线上。

(实习生段思宇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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