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稳定的欧洲才能驱散“魏玛阴影”

德国议会选举的结果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迷局。总理默克尔领导的基民盟（CDU）毫无悬念地稳居第一，成为新政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基民盟之前的合作伙伴社民党（SPD）的表现并不抢眼。与2013年25.7%的支持率相比，社民党此次20.4%的支持率让不少该党领导人无地自容。

这意味着德国政坛出现了一种权力转移。这种转移曾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素有“民主实验室”之称的魏玛共和国中能找到踪影。自1949年联邦共和国诞生以后，有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德国政坛：伴随着右翼的胜利，魏玛共和国昙花一现般的“民主实验”还会重现吗？在此次选举中，德国选择党（AfD）凭借12.6%的支持率，成为自二次世界大战以来首个挺进议会的极右翼激进政党。困扰德国政坛多年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如今，在德国政坛能找到很多魏玛共和国时期的踪迹。在魏玛共和国时代，即使是大萧条前最稳定的19世纪20年代中后期，当政党通过组阁进入政府时，往往会在下一次选举中被选民惩罚，如果这些政党将自己塑造成反对派，却又往往能得到选民的支持与优待。在1924~1928年间，温和的右翼势力曾进入联合政府，但却被选民嗤之以鼻。社民党也曾有过同样的遭遇。

然后，大萧条不期而至。这一规律表现得更为明显：支持当前的政府，意味着“政治自杀”。结果，无人关注政府的责任，选民只会惩罚那些传统的政客。

如果，要从乐观的视角分析此次德国的议会选举，那就是与欧盟的准则日益趋同。德国选择党13%的支持率，与今年4月荷兰右翼民粹主义者维尔德斯（Geert Wilders）的受欢迎程度差不多。今年的荷兰大选被广泛视为对激进的民粹主义的宣战。很显然，绝大多数德国人并不支持德国选择党。而且，鉴于其内部可能出现的分裂，德国选择党的光芒可能稍纵即逝。

事实上，很难找到德国选择党未来持续发力的基础。在很多工业化国家，选举通常被视为一国经济的“晴雨表”。在德国，这点尤为明显。“经济奇迹”到处有迹可循：德国拥有欧元区内最强大的经济体，而且经济仍在进一步繁荣；失业率创历史新低；到访慕尼黑啤酒节的游客络绎不绝；社会治安总体稳定。即使是欧元区整体也在持续发力复苏。

但是，政府就好比个人：长时间处于一个位置，往往就会才思枯竭。2016年年末，默克尔看上去很疲惫；社民党新领导人马丁·舒尔茨（Martin Schulz）则趁势崛起，横扫各大民调。但当事实表明，舒尔茨也拿不出完善德国社会的新方案时，民众的激情逐渐退却。

联合政府的乏善可陈是领导层普遍碌碌无为的最直接体现。当前议会选举的结果也预示着新的联合政府短时间内会难产。最合理的，事实上也是替代基民盟-社民党（CDU-SPD）联合政府的最佳方案便是包含了自民党（FDP）和绿党的大联合政府。这一方案也被称为“牙买加联盟”，因为基民盟、自民党和绿党的代表色黑黄绿与牙买加国旗颜色相同。

不过，据说默克尔本人更倾向于使基民盟与绿党联合执政。自2011年日本福岛核泄漏事件后，默克尔已在很多领域向绿党示好，比如宣布德国弃用核能。但是，牙买加联盟的形成还有一定障碍，因为自民党在很多经济议题上非常保守，尤其对向欧元区财政转移支付方面颇为敏感。

当然，牙买加联盟并非没有可能。至少，它将给德国政坛带来一股新风。自民党的政治立场更倾向于古典的市场自由主义，而过去10年间，绿党也越来越尊重市场机制，毕竟他们发现，通过市场途径是实现该党赖以秉持的环境议题的最好方式。

新的联盟预示着德国各党派间完全可以开启新的合作模式。这种新的合作模式在市场认同的基础上认为，不仅仅市场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改革后的欧盟机制能进一步监督和指导市场在欧盟一体化中起到的作用，并且这种合作模式在法德间更紧密的合作下将向欧盟延伸。当然，还有诸如安全问题、军事合作、难民危机等很多领域需要欧洲各国协调一致的努力。

仅仅站在德国的角度上考虑未来，德国难以突破魏玛共和国时期的迷局。要解决国内政治的不稳定，答案只有在一个稳定的欧盟与国际体系中找寻。这是魏玛共和国留下的终极教训：当国际秩序分崩离析时，国内合作的收益只会越来越少，激进势力的崛起只会越来越轻松。只有一个稳定的欧洲才能驱散时隐时现的“魏玛阴影”。

（作者系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及国际事务教授、国际治理创新中心高级研究员。潘寅茹翻译。版权：Project Syndic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