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入睡后，漆黑城市会发生什么？

法国艺术家西普里安·加亚尔

《夜生活》，2015，3D 影像，数字影院和数位拷贝，14 分56 秒

入夜后，人类活动逐渐停歇，归于安静的城市只剩黢黑的建筑、停靠的车辆、笼罩在黑暗里的植被。它们将如何度过自己的黑夜?

在影像作品《夜生活》里，法国艺术家西普里安·加亚尔(Cyprien Gaillard)试图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所要阐释的，却远非你眼里看到的那么简单。

当观众戴上3D眼镜，走进漆黑放映厅，可以看到一颗桧柏在夜色里迎风起舞，树梢像是海底生物的触手，不断晃动，触摸着水泥墙、拍打着铁丝网。因为视觉上的立体效果，植物的动态被放大，仿佛活生生地立在你面前，张牙舞爪，释放出一种令人揪心的恐惧感，以至于逐渐产生出格林童话般的忧郁。

鬼怪附体的桧柏之外，还有被鼓风机吹拂的热带植物。在城市高架桥下的角落里，棕榈树、龟背竹宽阔的叶片像海草一样随风翻滚。红红绿绿的彩灯照耀着美人蕉，后面的自动扶梯也以相同节奏缓缓滚动。

背景音乐跟画面同样揪心。奥尔顿·艾利斯(Alton Allis)在1969年录制的歌曲《黑人的世界》中忽起高音唱出“Ah, I was born a loser”(啊，我生来就是个失败者)，艺术家单单截取这一句作无限循环。人声混响忽而清晰、忽而混沌，在混沌处声音仿佛从隔壁房间传过来，让画面上舞动的植物显得尤为宁静。

这段不到15分钟的影像短片共有四段，它们之间以某种潜藏的深意彼此相联。

在桧柏之前，首先是艺术家在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门口拍摄的罗丹雕像“思想者”，在黢黑的夜晚静静伫立。这件著名雕塑在1970年被当地激进左翼团体Weather Underground用炸弹毁坏了局部，镜头从被破坏的细节处慢慢旋转到正面，雕像的伤口触目惊心。这静默的暴力证据延续到洛杉矶城市街头的树木上，它们像生物般抖动、扭曲和拍打，联系上下文在这里可以读出不同于“夜店起舞”的含义。起舞的桧柏是在洛杉矶拍摄的，桧柏从异国他乡移植而来，在此处又能指代万千移民。

第三场是从空中拍摄的烟花表演，镜头转到下方显示出德国柏林的奥林匹克体育场。这座场馆由德国纳粹建造，1936年举办了第11届夏季奥运会。美国黑人田径明星杰西·欧文斯在这里赢得了四枚金牌，因此纳粹政府特地赠送他一棵产自德国本地的橡树——这棵树如今在欧文斯曾参加训练的高中校园里生根长大，和被炸毁的“思想者”都位于俄亥俄州的城市，克利夫兰。

影片中的四个关键物都有着重要的政治意义。在克利夫兰的“思想者”因为左翼组织的激进毁坏而成为某种象征，暗指着越南战争时期美国政治精英们的伪善面孔。来自德国的橡树一度显示着纳粹政府爱国主义的荣耀感，可是随着第三帝国的垮台，它反而呈现出越来越多反讽色彩。因为这居然是德国纳粹为了纪念一位美国黑人运动员横扫纳粹主场而赠送的礼物。

那些树木和烟火相互照应，一面是被困顿的生命力，一面则是转瞬即逝的匆匆一瞥。

艺术家加亚尔花了两年时间拍摄三个城市的夜景，作品延续了之前的创作主题，即探讨城市自然景观、建筑如何记忆近代史中的创伤性事件。他用简单场景画面和循环播放的音乐制造出富有魅力的“艺术品”，然后把所有想要强调的沉重历史背景隐藏在被拍摄物之后，观众欣赏完作品之后再读说明，则会进一步感受到两者之间存在的张力。

这件作品正在北京红砖美术馆“高压：杜尚奖·法国当代艺术现场”群展中展出，将展至2017年8月27日。

《夜生活》静帧，克利夫兰的思想者

《夜生活》静帧，欧文斯的橡树

人物档案

西普里安·加亚尔，1980年生于巴黎，现居纽约和柏林。其作品形式多样，包括雕塑、绘画、蚀刻版画、摄影、影像、行为艺术、公共空间的大规模介入等等， 以不同的方式诘问人类在自然中留下的痕迹。他的作品是反传统的，具有极简艺术的特点，同时又不乏浪漫气质，与大地艺术一脉相承。2010年加亚尔获马塞尔·杜尚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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